一个既要又要还要的男人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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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树先生》剧照 图源网络
文/虫虫
千红一窟是我哥，他的微信名叫千红一窟，在他的新房交付两年之后，千红一窟决定封一下南侧阳台，我被他郑重邀请过去参观。
小区紧挨着石川河湿地公园，环境优美，房子户型也很好，精装修，坐北朝南，四室两厅两卫，建筑面积140平米，南北通透，总共就8层。
我由衷的赞叹：真不错，阳台封了之后就可以搬过来了。
千红一窟跟着说:就是，这个简单，叫人过来把尺寸一量，也就几天功夫。
几天过去之后，我打电话问千红一窟，阳台封得咋样？电话那头回答:还没封呢，我琢磨着把窗子统一换了算了。我说你那窗子质量还行啊，双层玻璃隔音又保温，花那钱干啥？过几年不行了再换呗。千红一窟说：还是一次到位吧，搬进去再换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我想了一下也有道理，换就换吧，又不花我的钱。于是建议他和给我老家做断桥铝窗户的那家联系，那家活干得挺细，型材五金也都是品牌。
千红一窟说知道了。
他的确联系了给我老家做窗户的那家，然而，那家已经不满足他的要求了。我说不就是个窗户吗，你还有啥异于常人的要求呢，连这家都做不了？！
他不满意窗户的款式，断桥铝的平开窗拿给他看:平开窗，太占地方，No！推拉窗拿给他看:推拉窗，密封不行，No！平开内倒总行吧？平开占地方，内倒风太小，他一连说了N个No……
他既要又要还要。
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吧，我家里推拉窗用了快十年了也没觉得有多差。
那不行，要弄就一次到位。
他开始认真的考察，拿出当年做柿饼时就积攒并且永不消弭的劲头，从富平县开始，很短的时间内他的脚步就已经辐射到了周边区县，他跑三原，跑铜川，跑阎良，跑渭南……
他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参观对方的工厂，对方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他要实地考察。公司有无资质？型材厚度强度？玻璃隔热性能？有无3c认证？隔热条密封条五金件……
他拿着各种参数比对，证实各种数据，大部分经销商及厂家都能很耐心的给他介绍且答疑，他一丝不苟极度严谨的做派搞得好几家都以为他手上有个几千万的大活……
也有例外，跑临潼还是灞桥那次，当他拿着自己专门购买的游标卡尺验证对方口中的玻璃和型材厚度时，对方表情稍露不悦，再一听他为了仅20平米的窗户大费周折考察多地时，那家瞬时没了信心（千红一窟说是因为游标卡尺测出来的厚度有出入导致），但我更相信对方是想撤回即将要付出的各种耐心，毕竟给他一个人解说的时间对方可以应对十个客户。
他孜孜不倦的找寻，终于，找到了一家可以满足他各种要求的有工厂可以参观的门店。他在门店了解到一种窗户既可以满足密封性又不占空间，结合了平开窗和推拉窗的优点，他兴奋地跟我打电话讲，说那种窗户叫做漂移窗，是在断桥铝平开窗的基础上做了改进，通过旋转把手，窗扇可以平移出窗框外，实现直线滑移，从而打开窗户。
怕我不理解，他发来视频和各种资料，恕我眼光短浅，还真没留意过那种窗户，我们小区也没见过有人用那种。
我问那你拆下来的窗户怎么办，他说让人拉走呗，我说怪可惜的，他连忙叮嘱我千万别让我母亲知道，说我母亲知道拆下来这么多窗扇的话，一定会想办法再盖一座房子把这些窗扇用上……
好吧，总算是把窗户的事情敲定了。原以为装修的事儿也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这次是柜子，各种柜子。
原本他只想依着门口的拐角做个鞋柜再做个衣帽间，等到师傅上门后，从做一个鞋柜再做个衣帽间变成了全屋定制。既然打算全屋定制，那就不能稀里糊涂，那就要好好设计方案，好好选择定制公司。
他先去了最近的居然之家，联系到索菲亚，欧派，在与这两家的交谈中，他初步了解到板材的分类，什么密度板，欧松板，颗粒板，什么多层板，生态板，实木板……
他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了一大堆，是纸质本子，用钢笔书写了每一样板材的优缺点，对应的大体价位，价位后面还注明了到底是投影面积还是展开面积，细致入微得像个刚入这一行但热血沸腾准备干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的有志青年。
他的百度网页浏览记录是这样的:索菲亚欧派哪个好；关于定制柜子的一些忠告；内行人才知道，全屋定制的六大陷阱；全屋定制，14问识破销售；全屋定制合同，一定要这样签；全屋定制不注意这几点就全毁了……
他了解地越多，越纠结，各种板材都达不到他心目中的环保要求，实木板还可以，但是，这些家没有一家是他要求的真正的实木板，他要求的是一颗大树锯成的实木板，而那些定制公司提供的顶多是多层实木板。
谁知道里面要夹多少胶？这些胶他们当然会说很环保，谁来监督他们的制作过程？你能确保他们不加入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就像当年的毒奶粉，吃的都可以造假，还有什么不可以！哼，环保，你能确保？
不能确保。我如实回答。
过了几天，千红一窟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认识的木工？他准备挖几棵树，雇佣几个木工在老家宽敞的院子里自己做柜子。怎么就不能自己做？小时候你记得不？森郎（一个已经活到暮年的优秀木工）给咱家做的家具，对，就是现在咱妈睡的那个床，多好啊，你还记得刨花的味道吗？唉呀，那种木材的清香……
我说你疯了吧？现在能找到这样的木工吗？即使有，估计也老得拿不到刨刀了吧！
电话那边传来深至骨髓的叹息：是呀，谁现在愿意干这些慢活啊？
又过了几天，千红一窟突然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打开一看，原来是张从西安到上海的机票。
看到这个行程时，我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去看望我们的姑姑，姑姑那段时间刚好在上海。于是我在群里问他，他发了条语音，说要去江苏，没买到直达的票，就从上海辗转一下。
原来他要去江苏镇江市还是丹阳市，他要去考察全屋整装，这次名字有点陌生，叫做蜂窝铝板全屋整装。
这种材料好，没有污染，不用担心甲醛超标等问题。他在群里开始宣贯。
这材料难道西安没有吗？门窗跑遍周边县区已经够累人的了，这下好，直接蹦哒到省外了，这挑战真是够大。我马上发信息问到:跑那么远，偌大的西安市都装不了你贫困县的房子了吗？谁给你提供的信息？
百度刷出来。他如是回答。
他从百度上得到这个装修信息后，就和上面留的电话联系，确认好公司名称后，他又在企查查上查到了公司的地址和信息 等，公司没什么风险提示，各种信息核对无误后，他便和对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他兴冲冲从富平县出发到咸阳机场，等到确认机票时，才发现自己提前了24个小时，然后又改签，经过一番折腾，终于踏上了征途。期间又历经高铁，出租，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原本那边要安排人到车站接他，但他不放心，万一对方是骗子怎么办，于是坚持自己打车过去。
等到了对方的工厂，参观过后，他从一线发来视频，配合语音介绍铝板的制作过程，相当赞不绝口:中配全铝整装，全国唯一一家全自动三维立体连续生产线，全铝家居行业的航空母舰，镇厂之宝！从铝卷到成品全铝蜂窝铝板，一气呵成！效率高、自动削边、平整度高、损耗低。最终他得出结论：南方城市在全屋定制方面比北方城市要先进个两三年。
两天后，他在缴纳了四万元的定金之后提着一整箱（公司赠送的旅行箱）样品及资料回到了富平县，他把那一摞摞精美的资料逐页翻看，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有一天晚上甚至只睡了两个小时。那些画册每一页上面都有一个二维码，他在电脑上观看那些图片和视频，他把那些柜体颜色样本反复比对，并在家庭群里征集他永不采纳的意见。
几天之后，在咸阳机场，一个从遥远的江苏省赶过来的抱有和当初千红一窟同样戒心的设计师在电话里拒绝了边滴眼药水便打电话的千红一窟要来机场接他的好意并坚持自己打车过来，设计师也担心有诈。再次见面之后，设计师卸下了防备，他很年轻，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来主席的家乡出差，他们公司还没有接待过这么远的客户。设计师在新房间里很认真地测量了尺寸，提出了一些后期又被推翻的意见，忙里偷闲又去了趟红色教育基地，第二天就匆匆赶了回去。
接下来是漫长的沟通，无数次的方案更改，千红一窟总体来说只有两个不满意：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
在坚持两个不满意的情况下，好歹是把柜子方案给落到了实处。他对细节和品质的追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很快，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确信在这个理想主义者面前，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这次是关于壁画的选择。
电视背墙，沙发背景，各个卧室，选什么？怎么选？这是画龙点睛天大的事情。
客厅唐诗宋词，卧室梅兰竹菊，基调先定好。那几天，唐诗鉴赏辞典排上了大用场，在初唐盛唐中唐晚唐风格的徘徊中，在无数次声情并茂的吟诵中，在一千一百零五篇流传至今的瑰宝中，他最终选用了本家刘禹锡的秋词（后面又加了一篇散文陋室铭）。他说刘禹锡性格倔强刚毅，作品豪健雄奇，最适合在客厅和卧室悬挂。
同样，梅兰竹菊的选择也是无比耗时，异常艰难。仅他发给我的图片，就有一千一百四十三张。那几天，他微信名旁边消息提示的红色数字跃升个不停，看得我眼花缭乱，最终在某一天的午夜零点，我悄悄将其设置成了免打扰，因为我确信，这些发过来的图片都是过客……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在四君子数不清的pk中，卧室壁画最终被敲定为郑板桥的兰。那次回家，他当面提及郑板桥，说其画得好，书法也好，他在客厅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吟诵如下：板桥作字如写兰，波磔奇古形翩翩。板桥作兰如写字，秀叶疏花见姿致。
我说你把第一句重新念一遍，叫我搜一下，回头写文章用。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自学了图片修复技能，他像古代帝王选妃一样从上千幅画作中选出30副，用装修软件把每一幅图片贴在相应的位置然后用动画展示，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发给我参考，我带着些许疲倦和敷衍说这些你随便选，都很好。
第二天，他发信息说 ，那些图片要全部推翻重新再来，我诧异何故如此。他说，他在电脑上把每一幅画放大看，竟然在兰花的叶片中发现了唐僧，在飞鸟的翅膀里看到了一只白狗，白鹤的脚下竟然踩着一尊佛像，秋词那首诗的页面中竟然出现了几个倒车镜……
他用红颜色圈出来发给我，果然是他看到的那些。我说你要是把每一幅画都放大到数倍，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影像。想起小时候，我们躺在青草地上看天上的流云，也会把它们看成无数个画面，难为千红一窟在知天命的年纪还葆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
接下来的一周，他用AI制作了二百一十八幅跟秋词意境相关的图画，想在这些画中挑选一幅替代倒车镜。然而，这些画作每一幅都有不可原谅的纰漏，意境也大不如前，他不能接受这种没有情感的作品，又一头扎进他那些浩如烟海的图画中……
我说你这么精细可不行，只要壁画能保持正常观感，就没有什么问题，任何事物都经不起在放大镜下苛责。于是，他把最后精选出来的六张图片发给设计师，在最终生成的三维模型图中，我们都感觉这六幅作品就是为了这个房间而生。
千红一窟遏制着无法遏制的的激动要给两个女儿惊喜，他把效果图发过去，期待着女儿们对他卓越眼光的欣赏，对他精选出的方案发自内心的赞叹，甚至对他整个人无与伦比的膜拜……
大女儿发过来信息了，就四个字：我要白墙。
二女儿也发过来信息了，附赠了个白眼，也是四个字：我要白墙。
虫虫，国企员工，只写生活、不写文章的工科女。个人公众号“虫虫j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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